那幾年這種惡□□件他也偶有耳聞,但距離他都非常遙遠。所以他後來看到節目說起聶清舟高中時見義勇為的事兒,只覺得驚訝和佩服。
「這人挺勇敢啊,要是我高中那會兒,肯定不敢自己去阻止一個持刀的反社會人渣。」
那時候他跟他表妹這麼說。
沒想到啊,世事變化總是出人意料。
要是他早知道這人就是他自己,哪兒還有閑工夫感嘆?肯定先得牢牢記住節目里說的所有案件細節,再去網上搜索相關新聞。那就不至於因為只記得「高二冬天」「小學門口」「軍綠色大衣男人」這四個關鍵詞,成天提心弔膽,一見到穿綠大衣的就緊張了。
現在回想起來,講述此事時,屏幕後的聶清舟是多麼的語重心長,神色凝重,就像是知道自己說得再詳細也沒用卻還是忍不住要說一樣。
「我偷聽到一個穿軍綠色大衣的大叔說他要買刀,去小學門口殺人……說什麼,他活不了,要拉人一起死之類的話。」
聶清舟硬著頭皮瞎編道。
這回他總不能再說是他算出來的了,雖然他這個借口也不比算出來的好多少。
「所以最近你周五放學這麼緊張,就是因為擔心在小學門口遇見他?」夏儀顛著手裡的甩棍,問道。
聶清舟點點頭。
他平時上學早出晚歸,和小學的時間完全對不上。就只有周五下午他們放學早,小學還有些高年級的小朋友,還有晚放學留校的孩子還在陸陸續續地出來。所以他猜想,這件事應該是在周五下午放學時發生的。
夏儀並沒有覺得他杞人憂天,她神情嚴肅地思考了一會兒,對他說道:「報警吧,你一個人不行的。」
聶清舟摁摁太陽穴,雖然心裡覺得這種做法行不通,還是說:「那試試吧。」
他們第二天就一起去了派出所。所里值班的民警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,聽完聶清舟說的話就掏出筆來記錄:「他說要在什麼時間,什麼地點作案?」
「時間沒說,地點是小學門口。」
「哪所小學?」
「……不知道。」
「你是在哪裡聽到這個人說話的?這個人多大歲數,身份信息,體貌特徵?」
夏儀看向聶清舟,他沉默一下,捏捏眉心:「我……當時有點害怕,記不清了,就記得他穿個軍綠大衣。」
「其他的呢,還能想起來什麼?」
「沒了。」
民警抬起頭看他,就那眼神,聶清舟懷疑自己要不是個相貌端正的學生,這會兒已經被轟出去了。
「小夥子啊,你也就聽他這麼一說,他可能也就過個嘴癮。你這報案什麼信息都沒有,我們怎麼調查啊?」
聶清舟嘆了口氣,硬著頭皮道:「他那語氣我覺得肯定是要作案的,要不你們……派個人跟著我,跟著我……就很可能會逮到他。」
民警被氣笑了,一拍桌子道:「合著你這兒耍我呢?別一天到晚想東想西的,先去把作業寫了去!」
事情的發展不出意料,聶清舟和夏儀從派出所里灰溜溜地出來了,他對夏儀說:「我知道的信息太少了,沒人信我的。」
夏儀一邊解車鎖,一邊說:「你覺得那個人會作案嗎?」
「我肯定。」
「你也不確定他會在哪裡,在什麼時間作案。」
「是的,但是看到的話,我一定要阻止他才行。」
「你真能阻止他嗎?」
「我可以。」
事實上,是只有他可以。命運最終會把他推到他該出現的地方,他也不得不做他要做的事情。
聶清舟看著夏儀擔憂的眼眸,他伸出手去摸摸她的頭:「放心吧,我會安然無恙的。」
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裡,聶清舟天天上學都會背上他的傢伙什兒,就算他放學時小學門口總是空無一人,他還是會小心注意。夏儀雖然不說什麼,但是也會跟他一起緊張起來。
但是一直無事發生。
甚至於瑪雅預言的世界末日都在一片平靜中度過了,這件未來預言的見義勇為還是沒有發生。
周六夏儀又要去虞平市區,去喬老師家上音樂課,聶清舟送她去公交車站。他們一起走在常川的路上,路兩邊是各種各樣的小店,熱熱鬧鬧地吵嚷著,因為是周末,很多孩子都在街上跑。
夏儀問他:「那個人一直沒有出現,你還覺得他會作案嗎?」
聶清舟拉過她的肩膀,讓她避開一輛衝出來的電動車,然後讓她走在內道。
他嘆息一聲,說:「我也覺得很奇怪,按理說應該有動靜的……」
他們轉過一個彎去,遠遠地在路對面看見了公交車站。公交車站旁邊也有個小學,此刻居然有很多小學生從校門裡走出來,一堆鮮艷的紅領巾,烏泱烏泱地鬧成一團。
聶清舟愣了愣。
他之前怎麼沒注意到公交車站這裡還有個小學?今天是周六,為什麼學校里會有學生?
一個綠色的身影一閃而過。
聶清舟的大腦空白了一秒,然後他急速穿過馬路沖向路對面,急剎車聲和叫罵聲被他甩在腦後,他眼裡只有那個軍綠色大衣的男人身影。
居然是今天,居然就是現在。
偏偏在他毫無準備的時候!
就像有個嫌日子無聊的神推了一把他的後背,跟他說上吧孩子,赤手空拳就是最好的準備!
那個軍綠色大衣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,看起來有點臃腫,他陰沉著臉色,邁步走到小學門口。周圍跑來跑去的小孩和站在路邊聊天的家長渾然不覺危險的來臨。
男人伸手摸向自己大衣的內側,另一隻手出其不意攥住走來的小學生,當他亮出刀子的那一刻孩子尖叫起來。
孩子的尖叫使男人露出扭曲的笑容,然而有人猛然從身後給他一記重擊,刀子「哐當」一聲被踢落在地。
來人是個非常年輕的高中生,看起來像是個小白臉卻非常有力氣,從後一下子勒住他的脖子。
人群驚慌失措,孩子們奔走大哭,亂成一團,有幾個人穿過人流往這邊而來,想要幫忙。
男人奮力掙扎,又從掏出一把□□往後亂揮,脖子上的壓力瞬間小了,男人立刻掙開身後的人。本來要來幫忙的人看到他手裡的刀紛紛躲避,男人藉機倉皇逃跑。
夏儀奮力撥開人流,跑過來扶起倒在地上的聶清舟,他捂著自己的胳膊,血染濕他黑色的衣袖,順著他的手背滴下來。
他整個人精神緊繃,死死盯著男人逃走的方向,好像攻擊狀態的豹子,眼裡燒著比血還燙的東西,起來就想去追那個人。
夏儀卻抓緊了他的肩膀,她黑色的眼眸深深地盯著他,堅定道:「你受傷了。」
警笛聲大作。
聶清舟望著夏儀愣了片刻,終於放鬆了身體。
呼嘯而來的警車把聶清舟送到了醫院,又拉回了警察局做筆錄。聶清舟看著胳膊上被包紮好的傷口,抬頭對正在做記錄的警察說:「警察……叔叔,你們沒抓到那個人?」
「放心,他的身份已經確認了,抓到他就這幾天的事兒,跑不了的。」警察合上案卷,拍拍他的肩膀:「小夥子真是勇敢啊,多虧了你,不然那些小孩就要遭殃了。」
「沒人受傷吧?」
「有幾個跌倒摔傷的,沒事大兒。」
聶清舟鬆了一口氣,感覺渾身的勁兒都卸下來,這一遭大劫算是過去了。
警察把他送出大門,門口等他的不僅有夏儀,連聶英紅都來了。
「姑姑?你怎麼來了?」聶清舟幾步走下台階,驚訝道。
聶英紅還穿著職業套裝踩著高跟鞋,明顯是剛剛還在學校里。她神色焦急,牽過他的手臂來看,嘴裡罵道:「你出這麼大的事兒,我不來誰來?你膽子也太大了,人家可是拿著刀啊!你要是傷到哪裡可怎麼辦!我怎麼跟你爸媽交代啊!」
聶清舟安慰道:「就傷了胳膊,醫生都說沒事兒了。」
聶英紅放下心來,皺著眉狠狠地打了一下著聶清舟的背,氣道:「以後遇到這事兒你可別逞強!你自己還是個半大孩子呢!」
「那個男人是怎麼回事?」夏儀問道。
「一個無業游民,無牽無掛的還欠了一屁股債,就是不想活了想報復社會,拉別人陪他一起死。警察確認他的身份了,正在找他。你說這人該多扭曲,才會想著去欺負小學生來解恨。」
「你管人家!就你勇敢!」聶英紅又數落上了,邊數落邊上手拍他後背。
聶清舟一邊躲,一邊說:「我也沒辦法啊……而且這怎麼回事?周六小學怎麼還有學生?」
「聽說這個小學周六開了興趣班,教畫畫、手工之類。」夏儀回答道。
聶清舟心想,真是人算不如天算。
聶英紅一路嘮叨他直到回家,夏奶奶看見聶清舟負傷大驚失色,著急忙慌地問來問去,聶英紅於是拜託夏奶奶多照顧聶清舟。
「小舟就跟我親孫子似的,我肯定會好好照顧他!」夏奶奶鄭重地保證道。
聶清舟拒絕了聶英紅把他接過去幾天的提議,保證了半天才把她送走。他回來倚著小賣部的門,皺著臉看向夏奶奶。
夏奶奶瞭然地說:「又被你姑姑罵了吧?」
「是啊……」
「哎呀,你姑姑擔心你啊,以後可當心點!」
夏奶奶從櫃檯後面出來,理理衣服,笑起來:「但是做都做了,應該要誇啊,小舟可真了不起,你救了多少人啊!我要是那些孩子的家長,一定要給你送錦旗!你們看好店,我去買個豬肝,晚上給你補補。」
夏奶奶拿著錢包慢吞吞地走出小店,夏儀在櫃檯後撐著下巴,看向站在門邊的聶清舟。他看起來有點憔悴,但是比起前段時間提心弔膽的狀態精神了很多。
「你總是受傷。」夏儀輕聲說道。
聶清舟走到櫃檯邊,倚著櫃檯嘆息道:「誰說不是呢。」
「那以後我當醫生吧。」
聶清舟愣了愣,他轉頭與夏儀的眼睛對上,夕陽的餘暉里,她的眼睛明亮又認真。
「你不是喜歡音樂的嗎?」
「我可以是音樂做得最好的醫生,或者醫術最好的音樂人。」
聶清舟咽了咽口水,他想此刻他應該和她拉開距離,把話題岔開。但是他卻又靠近她,想要說些什麼。
他想問她,因為我經常受傷,你就想學醫?比起音樂,你甚至更喜歡我嗎?
他還想問她,你知道什麼是喜歡嗎?知道什麼是我說的喜歡嗎?
他最想問她,你沒有看出來我喜歡你嗎?
他們沉默地,安靜地對視片刻,連風也靜悄悄,收音機里傳來微弱的,電流的嘶啦聲。
聶清舟轉過眼睛,他倏然直起身體,走向旁邊的貨架,笑道:「別太自信了,說不定兩邊都搞成半吊子。」
他的手心已經攥出了汗。
他什麼都沒問,他差一點點就問出來了。只要第一個問題問出來,他就會一發不可收拾地,接二連三地問下去,改變一切。
聶清舟想,幸好他忍住了,他還沒有做好準備。
但他又忍不住想,這時候怎麼沒有個嫌日子無聊的神推一把他的後背,跟他說赤手空拳就是最好的準備了?